水与石头

杨岩力

小时候，因父亲工作的原因，我和母亲一直在外婆家生活。外婆家门口是一条土路，站在院子里，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记得九岁那年，夏天天气很热，大地仿佛要着火了一样。那日，我正在院里的树荫下玩耍，门前路上走来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他径直走到我家门前，向我讨水喝。我站起身，马上去屋里舀了一大瓢水递给他，只见他两手捧着瓢，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看样子是渴急了。因为喝得太急，水像小溪一样从他嘴角淌过，直奔晒得黑红的脖子，然后顺着衣服流了下去，可他毫不在意。很快，他喝光了一瓢，把空瓢递给我，我又给他舀了一瓢。他喝了一半似乎已经喝不下了，但始终不肯把瓢放下，最终他勉强喝光了第二瓢水。喝完两瓢水，我们便建立了友谊，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腼腆地答应和我玩会儿。

可是还没过十分钟，我俩就打起架来了。我们先是互相恐吓，拼命瞪大眼睛看对方，结果没能分出输赢；接着我们用肩膀互相撞击，仍然没能见出高下；最后我俩扭在一起，但是谁也弄不倒对方，就这样大约战了几十个回合，他有点害怕，跑掉了。毕竟在我家，他难免没底气，我也是仗势欺人，看他跑了就追了出去，结果追不上，于是便捡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正好打中了他的脚后跟，他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打架赢了后，我非常得意，四处吹嘘。后来，我在学校又看到那个男孩子，他和我同一个年级，只是一见到我，他就躲。

许多年以后，我去了一座遥远的城市工作，听同学说，这里有一个家乡的同学，一见面，巧了，正是小时候打过一架的那个男孩。他乡遇故知，他高兴得不得了，点了一桌子好吃的款待我。我们聊着家乡的人，家乡的事，感慨时光飞逝，生活不易，酒酣耳热，我便笑着提起了小时候打的那一架。

“那一石头让你痛得够呛吧？”我问，心里带点负疚，更多的是戏谑。

“什么石头啊？”他一脸茫然。

“就是你跑了，我追着，用石头砸了你的脚。”我解释道。

“哦，好像痛了一小会。”他说，“可那两瓢水我倒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好喝的水，真解渴，真好喝！我再也没喝过那么好的水！真好喝。”

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我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个人这么善良，他这句毫不经意的话，简直要比他准备的招待酒菜更让我感动。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我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同样一件事，我记住了自己的得意，而他忘掉了伤害，记住了别人的好。

有时候，无意之举反而成为别人一生难忘的事。那些忘掉伤害，忘掉石头，只记得水的人，才是真正有胸襟的人。

（作者系新区文家明德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