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琐忆

胡凡

人到中年，日子会变平淡，物质也不再那么重要。如今，我发现童年的快乐，会让中年人冷漠坚硬的心灵变得柔软起来。二月二耀州古庙会是我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据民间相传，二月二是龙王抬头之日，此日之后雨水会渐渐增多。二月二是关中地区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一天很多地方都会有民俗表演。比如：周至会有火龙表演。

耀州，二月二有吃棋子豆的习俗。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几天家家都要炒制小拇指大小的面疙瘩，吃起来嘎嘣脆！也有人家炒黄豆，爆米花。那几天，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人们在排队爆米花。大家提着自家产的玉米，交几毛钱的加工费，玉米经过高温烘烤，一声巨响后爆米花的香甜味弥漫在空气中。爆米花出锅的那一声巨响，也是我童年最喜欢听的声音。

那几天，孩子们去学校都会抓上几把爆米花或棋子豆，连吃带玩，棋子豆成了攻击伙伴们的武器。棋子豆以前自家做，如今商场里有卖现成的，味道也五花八门，孜然的、麻辣的、椒盐的……但似乎没有了棋子豆的灵魂，我已经多年没有吃过了。

在耀州，二月二还有个说法。据说药王孙思邈曾给龙王治好了顽疾，因此，每年二月二上山祭拜药王，龙王都会在耀州地界上行云布雨，当地人称为“洗山”，“山”即指药王归隐之地药王山。虽是民间的传说，但奇怪的是每年二月二前后雨水总是如约而至，有时淅淅沥沥，有时细如牛毛，几十年从未失约。

童年里，二月二庙会是耀州城的一大盛事，“药王山二月二古庙会”有着“关中第一庙会”的美名，该庙会始于唐，盛于宋，完善于明清。千年来，耀州人都会在这一天登上药王山，祭拜药王孙思邈，以祈求健康长寿。药王山古庙会，从唐宋沿袭至今，历久不衰，且愈办愈火。清人诗云：“曼衍鱼龙百戏场，分棚啸侣各行觞。春人来去纷如织，箫鼓千村赛药王”。意思二月二耀州社火纷纷登场，人们坐在帐篷内，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各种器乐吹吹打打，相互比赛，声震林木，热闹非凡。

那时，这药王山下，公祭药王，达官显贵依次登场；名医云集，义诊台前诊脉治病；铁花飞溅，星云璀璨玉壶光转。更遑论马戏杂耍，各地名吃，草木鱼鳖，新奇玩意，春潮涌动，一派热闹景象。

童年时，春节刚过，我口袋里还有几块压岁钱，会与小伙伴在庙会上东走西看，不亦乐乎。我们在摊位中寻找性价比最高的游乐项目。

庙会上的套圈游戏老少都爱，摊子不一样，难度和价格会有所差异。最一般的是细竹枝做的圈，一元十个，奖品无非是各类玩具。人们技痒难耐，套之，谁知这个圈看着便宜，却弹性极大，明明像是套住了却又弹将开来，极为考验运气。中规中矩的是塑料圈，还有一种圈极为粗犷，用的是自行车内胎，当然奖品也都是比较大型的工艺摆件，甚至电饭锅、炒菜锅之类的，这儿的顾客都是些成年人，十块钱五个圈也不算贵，但想要拿走奖品，却也不太容易。还有一种套圈游戏奖品竟然是活兔子、活鸭子、活鹅，但它们会闪，依然不好套住。

在庙会上，男孩更热衷于射击，虽不是真枪，发射的也是针头弹，目标还是小气球，却让小伙伴们兴奋异常，只听“砰砰砰”，动作帅出天际，却不是偏左就是偏右。那时，我脑筋一转，专往气球与气球之间瞄准，果然有所斩获，看来这枪的瞄准器是有点问题。于是乎，我连中五发，一个毛绒兔子收入囊中，引来周围小伙伴和摊主的阵阵掌声。

玩够了，就到了吃美食的时间啦！庙会上各色小吃琳琅满目，饸饹、面皮、炒凉粉、臭豆腐、羊肉串、烤鱿鱼等令人垂涎欲滴的小吃食占据了半壁江山，当然水盆羊肉、羊肉泡馍、牛肉拉面这些“高档”饭也屡见不鲜。摊主们一个个忙忙碌碌，喜气洋洋，脸上都笑开了花。水盆羊肉太贵，我会选择炒凉粉，小伙伴会吃些荞面饸饹或是臭豆腐。炒凉粉五毛钱一碗，我最爱吃碗底下的油乎乎的渣渣，特别过瘾。伙伴们中途还会交换食物，这样等于买一样东西吃了三样。

最后，我们会优哉游哉去逛游乐区。什么鬼屋啊，海盗船啊，碰碰车啊，我们更多是走马观花地看热闹，因囊中羞涩只能过过眼瘾。孩子们的欢笑声，尖叫声，会让我们跟着笑起来，快乐仿佛在空气中传染。不过，最受欢迎的应属歌舞团，巨大的蒙古包外，小姐姐们不顾冬日严寒，热情招呼大家入场观看。叔叔伯伯们慷慨解囊，纷纷入内观赏，我等小小少年，只能眼巴巴地听里面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也有一些摊位生意惨淡，中年摊主无所事事，双目无神，让我的心也跟着很难受。听说大人说，摊位费不便宜，游商会四处跟会，晚上吃住都在摊位，赚取的都是辛苦钱。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一个懵懂少年生命中美好的时光，是那么开心却又那么遥远，

如今，每年我会例行公事般去一趟二月二庙会，从水泥厂十字走到山门，又从烈士陵园走到工人村，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玩。我的生活满满当当没有空缺，但我却再也找不到那让我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摊位，找不到我的小伙伴，找不到最简单的快乐。

我想我是在寻找童年，虽然终归只是徒劳。中年男人生活里只剩一地鸡毛，满腹辛酸。思来想去，只在庙会上端了一盆海棠，买它的原因是它没有嫩绿的枝叶，更合乎冬天的萧瑟情境，也像极了枯槁的我。摊主告诉我：客官你有所不知，海棠是先开花，后长叶。坐在车上，看着二月二的月亮，它挂在半空，寂静、清冷，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