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铜川 | 蒸年馍

来源:铜川日报

蒸年馍

王应波

农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一个除夕才是真正的“大节”,也是最隆重的节。一进入腊月,“年味”就开始弥漫,一直到出了正月,那欢乐祥和的气息仍在鞭炮纸屑中氤氲回旋。而蒸年馍,则是最能体现农历年味的重头戏!

我的家乡盛产优质小麦,农人素喜面食。在我的记忆里,不论怎样的年景,蒸年馍都是腊月里一件十分隆重又极其热闹的事情。记得有一段民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在我的家乡,正月初一到十五是不蒸馍的,所以到了腊月二十八前后,农家小院便弥散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蒸年馍味儿。小家庭最少也蒸三四锅,大家庭要蒸十几锅,甚至几十锅,以至蒸出的馍馍装满了簸箕、木函(一种四条腿的箱式柜子),装满了好多的编织袋和大小瓮(水缸),那规模、那气势,无论谁看了都会十分激动。

农村人对蒸年馍相当重视,选上好的麦子,磨成细面。蒸年馍的头天就要发面,农人将大小不一的面盆放到热炕头上,再盖上棉被发酵一晚。蒸的时候,几乎全家上阵,破柴的、烧火的、挑水的、揉面的,揉、搓、剁、包、晾、收,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蒸得最多的是自家吃的小馍馍,有圆形的、方形的,雪白泛光,小巧精致,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味。还有专门用来出门走亲戚的各种包子,这讲究更大。

豆沙包要用红豆、猪油和红糖拌馅,红豆提前一晚泡好,蒸包子之前再将红豆煮烂,用勺子按压成泥,倒进铁锅和猪油一起翻炒,出锅前加少许红糖快速翻炒搅拌,然后盛出放凉备用,如此这般才能做出细腻香甜的豆沙包。油包子要大而饱满,糖包子要饱而不流、大而不拙,就连地软或萝卜豆腐这样的素馅包子也讲究个漂亮,必得捏出十五个褶子来。最好看的要数我婆做的各种“虫虫馍”和枣花馍了。

我婆蒸“虫虫馍”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工作,反复刷洗后的密齿梳子是用来压花的,洗干净的小剪刀是用来剪造型的,大小擀面杖,用处也不少。还有些装饰“虫虫馍”的大红枣,有的切成了三角,有的对半切开。再有就是准备些许黑、红豆儿,要给属相造型点缀眼睛。当我婆忙着蒸“虫虫馍”时,我也被指派到厨房帮忙烧火。只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我婆,此时像个捏泥人的大师,熟练地用面捏出了鼠、鸡、兔、蛇、鱼、蝎等动物,再用木梳在“鱼”背上塑出道道花脊,剪刀在雄鸡背上剪过,便立刻生出层层“羽毛”。一把核桃几个枣,便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那蛤蟆的嘴里塞一颗圆圆的红枣,显得憨态可掬;那两层枣皮贴成的虎须,也是威风凛凛;小鸡的胸中塞一颗核桃,更显丰腴;花椒籽便是鼠眼,兔儿的眼睛却是两粒红小豆,而蝎子的眼睛则是黑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看似信手拈来,实则胸有成竹,一个个“虫虫馍”妙趣横生,灵气十足,看得我大为惊异!这是我那个平日里只会蒸窝头、打搅团的婆么?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了!这些“虫虫馍”出锅晾凉后,再分别用棉线穿起来挂在墙上,一直等到“二月二”,我婆将这些晒得干硬开裂的“虫虫馍”取下来,让我们咬着吃,叫“咬虫虫”。我们那里叫“咬蝎子”,说是吃了这些干馍馍后,就不会被蝎子及其它有毒的虫子蛰了,寓意和现在超市里卖的棋子豆相同,但两者在艺术性、趣味性上有着天壤之别。枣花馍制作起来稍微简单一些,但也要有造型。我婆会把面团揉成圆柱形的长条,用小面杖在上面略略擀压,再把两头分别朝相反的方向卷起,最后就出现了两个圆心,这叫转转馍;然后给每个圆心放进一枚红枣,就是枣花馍了,红白相映,格外漂亮。

蒸年馍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响起“呼哒呼哒”拉风箱的声音,有时需要大火,有时需要小火,因此,拉风箱的节奏时而加快时而放缓,像是给劈柴或炭火伴奏。劈柴不断塞进,煤炭不断搭上,灶膛红红火火,蒸笼里不断升腾出一团团的蒸汽,宛若仙境,酵味、麦味、枣味、豆味、糖味、肉味混合成的特有的香气,一阵一阵弥散着,直沁心脾。美食当前,岂可辜负。边蒸边尝,大快朵颐!作为对拉风箱的奖励,我把每种包子都尝了个遍,肚子吃得圆鼓鼓的,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年的味道!

回忆起来,儿时过年多么有趣!年的气息,全在蒸年馍里。清贫的日子,因为蒸年馍的忙碌、喜悦和期盼,变得温馨祥和,富有诗意。热腾腾的水汽,飘溢在家家户户的厨房里;红彤彤的灶火,映红了盼年的脸庞;袅袅炊烟,是农家人蒸蒸日上的希望;又白又筋道的年馍,嚼不尽岁月的甘甜!

年馍虽然只是乡村极其普通的一种食品,但它凝聚了美好的亲情,凝聚了团圆的味道。每到年关,想起年馍就会想起小时候盼望过年的那种激动与雀跃。

如今,过年越来越简单了,馒头、包子、蒸碗等超市都有出售,就连年夜饭也都在酒店预订。人们彻底从忙年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了,但年味也随之越来越淡了!儿时那种无忧无虑没有了,轻松悠闲的心境也不复存在了!

留在心头的只有淡淡的失意……也许,再过数年,过年的感觉还会变,但我会像个孩子一样向往过年,那可是难得团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