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相随

史春培

小时候，眼里的世界很小。觉得头顶的天空下雨了，满世界都是雨声。眼前的柳梢动了，整个天地都传递着风的消息。

去市里参加中考，是我第一次进城。看着高大的楼房，走着平坦的柏油路，望着穿梭的人群，我小小的心绪在思想里跳跃。跳到母亲弯腰的灶前，跳到父亲扶犁的手上，跳到我脚下的黑土地，跳得我的心隐隐地疼。

终于等来了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临行前，母亲帮我打点好行李后，又取出针线，在父亲的衣服里侧缝了个大口袋，接着把厚厚的一沓钱放了进去，然后又用几个别针，别上封口，递给父亲说：“路上小心，千万别丢了。”父亲跟着说：“没事，离身子这么近，多大胆的小偷也不敢动手……”他们的话语很轻，可落到我心里却那么重。我知道，母亲缝进去的四年学费共计一万四千块钱，这是家里所有积蓄与外债的总和，也是他们用血汗与希望捻结而成试图让我走出农村、脱离劳动、向上攀援的绳索。

第二天，我跟着父亲的影子，踏上了异地求学路。长长的绿皮火车，驮着希望、载着梦，把我送向远方。

参加工作不久后，我有了自己爱的巢穴。条件所限，我跟先生租住的房子只有十余平，卧室、厨房、都在一间小小的天地里闹腾。清浅的饭菜香氤氲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有时也在我的梦里萦绕，先生说他曾听我夜里咋舌，想必是吃到了好东西。我说我梦到了韭菜馅饺子，真好吃！第二天晚上下班时，推开门，就跟久违的香味撞个满怀，原来他早包好了韭菜馅饺子，只等我回来再煮。那一刻，我的心瞬间沸腾了，比锅里吐着泡泡的水还要热上几分。

牵着岁月的衣角，我走进了中年的行列，我那聪明可爱的儿子也上了小学，日子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常忙得忘记吃饭，忽略休闲。

我任教的学校属于寄宿制中学，我又是初三班主任，所以，每周至少有两个晚上要留在学校看护学生，无法回家照顾儿子。一个上午，柔和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我身上，暖暖的。正当我明媚的心情慢慢舒展时，电话响了，是儿子班主任打来的。她说，你儿子肚子疼得厉害，他们这就准备去市中心医院，让我直接赶过去。我的世界霎时暗下来，担忧与恐惧笼罩了整个心房，腿发软，脚发轻。赶到医院时，儿子正在做术前检查，医生诊断说是急性阑尾炎。在手术室门前等儿子时，我反复温习他用冰冷而又汗涔涔的小手攥着我大手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苍白小脸上挂着微笑的表情老在我眼前浮现。

住院的那几天，儿子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窗外有云飘过来了，他说没准这朵就是孙悟空驾过的筋斗云；护士来给打点滴了，他闭着眼睛说自己是钢铁之躯，百毒不侵；爸爸给他买了个MP4，他说“哆啦A梦”就是靠谱；医生问他别人有病都愁眉苦脸，他怎么就眉飞色舞的呢？他笑眯眯地瞅着我说：“我妈能陪我了啊。”他稚嫩的答案，恍若一枚针，字字句句都扎在我的心尖上，说不出的疼。

初为人女，再为人妻，又为人母。家庭这方小小的航船，随着岁月的河流慢慢驶向远方，得失穿梭间，苦乐交替里，视野随之开阔，可我的世界依然很小，小得只能盛放温暖、装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