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记在墙上的账目

张国军

父亲有以墙为簿，碳棒当笔，随手在老屋西山墙上记下一年四季账目的习惯。

后河堆耕地11亩110分；

挑小排河700分；

……

总共工分2030分；

买200块砖头支锅4.6元；

……

每到年底，父亲都要手捧算盘，面壁凝视，手里拔着算盘珠子，在墙上用手电筒里的废碳棒写写画画。尤其写到7字时，还要在头上加一笔，既不完全是竖，也不标准是撇。我说，你7字写错了，他笑笑也不理我。那时我们小，不知父亲在墙上写的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就是父亲记账式的家庭年终总结。

生产队兑现了，父亲推着两麻袋小麦，两麻袋水稻回家，从会计手中领过分红的200元红纸包，过年提着分的猪肉，咧着嘴笑，心头溢满了丰收的喜悦。

父亲没有其他爱好，一门心思全扑在生产队一年四季的劳动中。

春天，地气回升，草长莺飞，开始春耕春种。父亲会耕田耙地，他舍不得放过这些机会。月色下，父亲从饲养员手中牵过两头水牛，在牛脖子上套上轭头，拉着犁铧，手扶犁把，在春茬的土地上，打着雷雷（号子），给水牛鼓劲，为土地喝彩。随着三角形碜头入土，犁出一道倒三角形小沟，翻出了黑色波浪，汗滴酥松了播种春玉米的土壤。

夏天，天热地暖，暑气逼人，生产队麦子收完种完黄豆，在地里挖排水沟。天边还没出现鱼肚白，父亲就背着草篓，扛着铁锹，提着线绳走向苍茫的农田。他固定好线绳，沿着线，左一锹，右一锹，中间一锹挖出一锹深的水沟，把泥垡头摔向两边。是沙土还好一摔就碎了，如果是油泥地还要打碎。望望天空，太阳已到头顶。迅即背上草篓，在沟边的草地割满一篓草，中饭后缴给生产队喂牛。

秋天，“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玉米、黄豆收割进仓，秋分过后开始种麦。那时候都是大耕大撒。撒麦种、撒磷肥，父亲肩上勒着车襻，套住小挽（小巴斗）装着小麦种，一把撒出去，麦粒在空中变成了一道道弧线。从田头到田尾，一块地麦种和肥料撒了三遍，保证撒匀。因麦苗出得不稀不密，长得齐整，生产队会专门安排父亲撒麦种和肥料，相对挣工分要多一些。

冬天，月白霜浓。农村没有农事，男劳力开始挑河治水。一次大河工最少要苦百十多个劳动日。父亲和庄上的老一辈一样，把被窝行李朝手推车上一放，带上芦席，推上工地。为了方便出工，他们在地上挖出长长的浅坑，架木棍，铺芦柴，苫稻草，安营扎寨。大家两人一组，一人挖土一人推，轮流换。父亲肩上勒着车襻，爬着陡坡，身体前倾，两脚在地上蹬出了坑，头上冒着热汗，鼻孔喘出粗气，胡子结上了冰碴，把一车烂泥送上河沿之外。轱辘声声转出了我们的温饱，汗滴点点浇出了五谷丰登。

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小家庭的生活也会记账，不同的是：我记账用的是电脑。如今父亲、老屋与泥土已融为一体，可是父亲记在墙上一年四季的收获与付出的总结，留下的奋斗精神，十足的农民本色和追求幸福生活的姿态，仍然在引导着我不断总结人生，迈好生活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