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铜川 | 花椒红了

来源:铜川日报

花椒红了

郝维正

妈回故乡了,是我送回去的。

时间一晃而过,妈进城已10余年了。弟两口子残疾,前多年他们日常生计全凭父母打理照管。眼瞅着父母年迈,有些力不从心,我便萌生了接父母来城里的想法。一来为了让弟能够尽快学会种地和人情来往,独立起来。二来也为圆我让父母住上楼房的梦想,过上几天好日子。但对于是否进城,妈心里应很是纠结和犹豫。手心手背都是肉,弟两口在家乡独自种十余亩的地,她是很不放心的。

一个周六的早上,妈打电话说花椒红了,她想回去帮弟把花椒晒了再回来,让我送下她。自麦上场后,我也有两个月没有回老家了,便同妈一道回了家。这几年,弟不声不响竟栽了二亩地的花椒,前几年我曾回去拉过枝、定过干,如今这二亩花椒树已经是盛果期了。

花椒是中国土生土长的香辛料,《尔雅》称其为“檓”或“大椒”,民间也有神农氏用花椒治病救人的故事。因此,花椒有着“生于山野之间,供于庙堂之上”的说法。铜川市大面积栽植花椒大约在2000年左右,当时,恰逢国家退耕还林,市上开展百万亩干杂果建设项目,当年,印台、王益、耀州广泛种植花椒树,全市种植面积曾一度达到20多万亩,后来因市场低迷,也曾出现大面积挖花椒树的情况。这几年花椒价格暴涨,五六十元一斤的价格,让群众心头痒痒,栽花椒树的劲头又高涨起来。如此,渭北这一带十有八九的村子,已是随处可见花椒树了。

妈回家的那几周,我在北边区县下乡。其间,给妈打了电话操心她的吃住和身体,电话那头她爽朗的笑声,让我知道在弟家她是惬意的。周六一早,我带着购置的生活用品,妈爱吃的猪头肉开车回家去了。一进门,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瞅见我手里的东西说:“你咋不把超市搬回来呢!”我问到弟,得知弟两口凌晨4点多就去摘花椒了,我也匆忙吃了早饭,赶紧去帮忙摘花椒。

花椒树长势很好,一树树火红的花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忽然,时而哀婉、低沉,时而高昂、激越的秦腔在田间回荡:“一霎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严贼逞淫威一手遮天……”是《周仁回府》,我不由惊诧起来。弟两口残疾,也没有念下书,连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竟然听的是《周仁回府》?妈说,人家过日子好着呢,两口子经常一前一后去地里干活,弟腰里挂的收音机山响,媳妇俊娃紧跟其后,再后就是那只卷毛黄狗,然后是那只黑白相间猫,甚至猫的两只猫娃常常吊在队伍后面,都成了村里的一景了。妈接着说:“我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日子过得不行,还学会摆谱扎势了!”听着妈絮絮叨叨的话,我不禁为弟的乐观和坚强点赞,也许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啊。

“欣欣笑口向西风,喷出元珠颗颗同。采处倒含秋露白,晒时娇映夕阳红。”是诗人笔下的花椒成熟的美景。渭北一带,花椒成熟时虽已出了伏,但秋阳肆虐,摘花椒不是件好差事,花椒树浑身是刺,刺密实尖锐,花椒果粒结在刺中间。摘花椒时,头顶烈日,一番伸、拉、举、拽之后,用指甲慢慢掐住椒朵才能摘下来。摘完你刚侧身欲起,不小心就被上边的树枝划伤了胳膊,低头看时,手又被扎了,手指针扎蝎蛰般又麻又疼。摘花椒时还要切记不要距离花椒果粒太近,否则花椒的油汁溅到眼里,越揉眼睛越麻,麻痛交加。

约有三个小时,我才摘了半笼花椒,便回家了。在村口,我碰见了一位按辈分应叫“婆”的老人,她提着满满一笼花椒。闲谈间,老人说:“哎,好娃哩,我这是卖汗哩!”我不解,她接着说:“娃,你看,这摘花椒,你流的汗越多,摘的就越多,不是卖汗是啥?”她又接着说:“今年,这汗更不值钱了,娃啊,最近门上收花椒,成色好的一斤十四五块钱,湿椒在地头,摘一斤工钱都快四块了,按三斤晒一斤算,你说婆这汗是不是卖了还赔钱?”望着老人满头的白发和佝偻的身躯,我怎么也找不到安慰的话语。

年少时,我拼尽全力想要逃离故乡,想要当个城里人。后来,也如愿以偿定居新区。此后多年,我如同一个走亲戚的人,每一次回故乡都是来去匆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怀念起故乡的人和事。如今,故乡成了我心中崭新的七彩年画,赏心悦目,永远也看不够。尤其是这几年,眼瞅着生命的蓬勃被岁月一丝一丝风干,我越来越感觉到血脉深处对故乡的依恋了,甚至有点腻歪。如今,我时不时觉得当时自己对故乡的叛逆和抛弃,是那么的无知和愚钝。我也时常幻想,有那么一天,当我老得走不动了,在故乡的村子里拄着拐杖,给我的儿孙们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时光背后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