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铜川|老张

来源:铜川日报

老张

吴晨光

初识老张,纯属偶然。某天朋友说带我去一家有些远但便宜的洗车店。我说好,就当遛弯了。

这是耀州区石仁坡半路上的一家小店,看上去破破烂烂十分不起眼。我们刚停下车,一位略显沧桑、身形羸弱的中年男人便从店内急步出来,操着河南口音笑着迎问:“是洗车吗?”我应了一声。他没有多余废话,开始拿起水枪忙活着。

老张洗洗擦擦十分仔细,竟用了近两小时之久,我们在旁边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说:“叔,差不多就行了。”老张嘴里连忙答应,手上却丝毫没有马虎。我站在旁边看,那时是冬天,虽然没有下雪,天气却也冷得刺骨。我低头猛然扫过老张的双手,布满了红红的冻疮,胼手胝足,有的已经结了青黑色的、厚厚的痂。我从来没在别的洗车工那里见过这样的手,不由心里一紧:这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父亲。

那之后,我时不时光顾老张的店,还介绍给需要洗车的朋友们,不为别的,大抵只是因为老张触动了我内心柔软的地方。

老张的店门内侧是一张破旧的沙发,铺上厚厚的毛毯就成了床,洗漱盆、毛巾等生活用品堆在一起,卫生间则是要走一段距离的、被他上了锁的旱厕。之前我问过他几点关门,得到的回答是:“我一直都在。”于是我猜测那小店便也是他的家。他看起来也有五十多岁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其他亲戚朋友,什么时候去都是老张孤零零的一个人。

今年“五一”去找老张,到了却发现大门紧闭,搞得我白跑一趟悻悻地走了。后来去时没等我问,老张像是猜到了一样率先开口说道:“我那几天回家啦!家在安阳,三年都没回去了。”

“是吗,怪不得我来了没开门。”

“唉,平时没有时间,坐车要二十多个小时嘞。”

我一时语塞,试探地问道:“要这么久,是坐大巴吗?”老张说:“是啊。”我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经历过他人的生活,何来感同身受。此刻不合时宜的关心不过是何不食肉糜。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长途客车只是出现在电影《落叶归根》这样时代背景下的交通工具。如今,再不济也可以坐火车硬座,而老张偏偏选择了票价更低、时间更久的长途客车,一省再省,又能是为了什么呢,无非就是责任、家庭。我不知道在遥远的那边是否有他的父母和妻儿,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我眼窝子浅,又容易浮想联翩,聊得越多就越能在心里给老张杜撰一场人间苦情大戏,便没有再问下去。老张也识趣地闭了嘴,继续蹲在车前仔细擦拭。我站在旁边,竟有些手足无措,两人相对无言。那天老张干活好像比往常的时间要更久一些,直到夕阳慢慢落下来,将他笼罩在里面。

我有一只包的拉锁坏了很久,无奈找不到地方修就一直扔在车上,有次得空洗车时,我随口问老张哪里还有裁缝店,他毫不犹豫说道:“拿来我看看。”我暗想有戏,又将信将疑地递给他。结果他折腾了好半天也没辙,搞得包也有些脏了。还给我时,他带着歉意尴尬地笑笑说:“弄不了呀。”

“没关系。”为了缓和气氛,我从后备箱拿出之前没用完的几双劳保手套:“叔,这我用不上了,你拿着吧。”老张神情闪过一丝窘迫,有点无功不受禄的意思。

本来那次洗车要加20元,许是他心里过意不去,只多收了我10元。走时还送我一根方便扒拉轮胎缝隙里小石子的工具。想必是他不愿占人便宜,又或是对我送他手套的一种“回礼”。只觉那天的阳光没有很刺眼,洒在身上好像格外暖和,将我和老张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一些。

唤他老张,其实只是我给他起的一个代号罢了,我并不在乎他到底姓甚名谁,只觉得他的笑会感染我,就像透过黑暗里的一道光,不责怨苦难也不歌颂苦难。日子或许不甚如意,但要永远积极面对。

希望下一次再见到他仍是面带笑容。世界温柔待我,我报世界以歌,或许就是老张教会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