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铜川 | 最后的柿子树

来源:铜川日报

最后的柿子树

张鹏

一条很久没人走过的路是什么样子,一张从未落墨的纸张是什么样子,没有被看过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的一天是什么样子。我虽不知道,但路边的草知道,刮过她滚烫泪水的风知道,未被显影的心中丘壑知道,飞鸟知道。

我与那棵柿子树最后的诀别竟是一年前的冬天。自我有记忆以来,它所在的地方矗立着两排柿子树,每棵树都顶着硕大的蘑菇头,主干有多半米粗细,秋风刚起,那些柿子就慢慢变黄、变红、变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们都特别吸引人,引得孩子们猴一样去摘,老鸹、梭子来回掐个不停。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剩下这一棵光秃秃地,留在了塬上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用相机记录家乡变迁,我总会站在它边上,将整个村子收入影像,但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走近过柿子树,去细细抚摸它树干上一条条粗痕,去寻找几个悬着的柿子,抓两三陈年的知了壳,或逮一处老鸹窝。它的存在是我本能认为它会永远存在,可它突然就不在了。

立冬后,村子有了疫情,人们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巷子里碎纸片、烂叶子随着寒风四散飘去。猫猫狗狗也无人管教,整天在各家门上不停抓挠,但扔几个骨头来,它们便瞬间抢到一处角落里饱腹。沿着上塬的路去看柿子树,蒿草长得比往年旺盛多了,乱糟糟窝在硷畔上,有零星的火点就能烧得噼里啪啦。花椒地里密密麻麻聚集着上千只麻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我只一声大吼,它们便振翅高飞,一时间铺天盖地,乱成一团,可待我走过之后,它们又重新集结起来。就在我急切想站在那个绝佳位置俯瞰村子的时候,蓦地,标志性的柿子树竟不见了,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大脑空空如也。

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突然不告而别,才明白它们早已在脑中烙上了很深的印记。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树乃至与它曾经一起的柿子园,带有鲜明的时代痕迹。它是改革的春风吹拂到泥泞村落的代表,在土地使用权完全解封后,人们的种植热情一下子飙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塬卯梁沟的角角落落,葡萄园、杏子园、核桃园、冬枣园、柿子园……遍地开花,芝麻、黄豆、辣椒、烟叶、西瓜这些作物也纷纷上马。

与之对应的,人们的着装也从黑白两色向花里胡哨进军,卡拉OK走进了大街小巷,很多人走了出去,也有很多人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仅仅是这片柿子园,我看着它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巨擘,它也必然像阅兵的将军,看着我们运送着火红的辣椒、金色的玉米、咧嘴的豆子……

后来这些时代的痕迹就剩下了最后这棵柿子树,它随着时代的变迁仍在内敛地生长,可人们已经不再关注它会不会产生像曾经那样的辉煌成绩,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生活中存在的物种。

就好像,我们有时候看到斜搭着拐杖坐在门口的老人一样,问候一句也就是了,然后匆匆而过,并不会想着与老人多交流几句,去赞扬他曾经年轻时取得多么厉害的成就。我们习惯了柿子树在那个最佳位置的存在,习惯了老人手里那根拐杖或者那口瓷碗,习惯了他们的沉默。

可是他们都突然离开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会不会有恍惚感呢,会不会在一场生离死别的哭泣之后,永久地怀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