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摆的家风教诲

龚远峰

我的外婆生于1905年，享年96岁。我是外婆带大的，她经历了我们大中国的几次转型，其中最有力的历史证据就是她那一双小小尖尖的三寸金莲。

那时，我还很小，每次看到她那扭曲得已经变形的小脚时，除了心疼难过还有不解。但外婆的心情却与我大不一样，她很骄傲，外婆真的很为她那一双小脚骄傲。

我外婆对于生活的要求非常简洁而明确，那就是：平安和顺溜，也就是流水一样自然地经过的意思。她是一个非常能干又节俭的女人，她常教导我们，做人贵在自立。以外婆为例，她从不愿意接受子女的回报，也从不要求子女参与她的日常生活。她一个人养大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老年还去做保姆赚钱。外婆对我的疼爱尤为清晰和温暖，她经常为我们几个外孙去买发糕。那时，三分钱一个，算得上很好吃的美食了。

外婆从不要求我们出人头地，从不要求我们为自己创造辉煌，不要求我们升官发财。她老是告诉我们，钱财名利是无妄之灾，她也不要求我们成为什么大人物。我们从外婆那里学习着放下，对名利权情、对世俗世事、对物质欲望，大多沾而不黏。

她身上有许多美好的品质，常常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善良、正直、孝顺的人。外婆还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她教育我们的方式也很特别，她脑子里总有许多故事。虽然，外婆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却能悟出人生中的各种道理。

外婆还有很多好朋友。每次这些朋友来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会很高兴，因为可以跟着大人“吃喝玩乐”，搬藤椅、凳子到住宅外，坐在外面吃茶、吃水果、聊天笑闹。外婆跟朋友聊家常，我们小孩子也会旁听，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佛经典故，在我耳中精彩动听如同雅乐。

她总爱描述当年青年学生的激情和爱情，他们的思想和对时代、对社会命运的关注，他们的勇敢和献身精神，他们的艰辛以及无奈……这些年轻人是她的同龄人，他们的那些生活和经历也正是我外婆当年经历过的。

那些简单的故事，在千百次的重复之后，也融入了我的血液。融入的不仅是故事，还有故事中传递出的正能量。所以我常常认为自己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生命中的各种难题都难不倒我充满正能量的灵魂。

长大的孩子，会怀念小时候父母亲人的督导，我就是这样。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遗憾的是外婆在我小时候没有再督导我多一点。好在我喜欢读书，已经养成广博的阅读兴趣。外婆对子女的教育是开放式、启发性的。除了最初对我读的书有所要求外，之后给我的只是一个环境，一个靠自己去学习的环境。

每次看到书架上的书和照片，我都会感念外婆给我的分享。因为怀念，所以幸福，因为感恩，所以值得。这些分享成为家训家风，长驻我心。它如同停止走动的钟摆，钟面上的指针指着一个时间，凝固了。然而我知道，它将继续长留在我们儿孙们心中的这个空间，在这里它就是活着的，在走动的。

这些美好的回忆，还有外婆的教诲，会随着我的足迹而延续、存在，这是我对外婆的怀念。万籁俱寂的时候，它就是脚步，从遥远的暗处朝我滴答滴答滴答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