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炉耘风 | 和谷

陈炉耘风

和谷

耘风之子送来他爸的长篇小说《陈炉镇》样书,让我感到欣喜。同时,也勾起了对耘风的怀念之情,想起种种与之交集的往事来。

20世纪80年代初,我和贾平凹诸友到铜川红星剧院讲课,听课的一位文学青年叫王耘风,精明而憨厚地笑着,拉我俩去大同沟口他厂子的家去吃酸汤饸饹。他是陈炉人,说与我马科的老姑家是老亲戚,这便一见如故。之后他调入市广播电台工作,写了不少散文,请我给他的散文集写了序。不久,他调到西安,在一家教育机构编杂志,来往频繁。九十年代初,我南下海南岛,还托他把一车书拉到黄堡中学,捐赠给母校。

我客居海南的几年间,耘风多次携带友人去游玩,结伴最多的是一位广东印刷厂老板。这时我才知道,他对文学的兴趣不再,一门心思热衷于写毛笔字,也就是所谓书法艺术,还让我有点不屑一顾。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媳妇下岗娃上学,为养家糊口,买了宣纸写了字,在书院门摆了卖字,钱来得比稿费容易。广东老板要印刷台历月历,用字画装点面子,在书院门的地摊上看中了耘风的字,便请了去舞文弄墨。好吃好喝,笔墨伺候,所谓的润笔费只是阔佬的洒洒水,但对于西安大堡子的耘风来说,却不无惊讶。

耘风便在甚嚣尘上的书法道上奔驰,乐此不疲,用龙飞凤舞的笔墨改变了生存处境,也丰盈了自己的精神生活。走一趟广东,提笔敞开了写,有求必应,多多益善,陆续换得手机、小车、房子,也阔绰起来。

人在年轻时的某种抱负,比如爱好文学,一旦与日后的生活命运发生抵触时,放弃的多。如同马拉松赛跑,起跑线上乌泱泱的人群,冠、亚、季军及前十名二十名是有限的,凭执念和耐性跑到终点的人寥若晨星。但文学的魅力,总是诱惑着狂热的少年,在遭遇屡战屡败的文运时,便铆足劲,索性做一个自称慰藉心灵的读书人,不做作家的梦了。也有不到黄河心不甘的中老年文学爱好者,在把生存环境打理得酒足饭饱时,突然朝花夕拾,捡起破碎了的作家梦,要留一部文字在人间。耘风大概是这样一个大器晚成的作家。

他的这部五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陈炉镇》,是他疏离了文学几十年后的产物,是六十甲子酝酿的一坛老酒,一腔倾吐人生体验的心血,可佩可叹。他对生于斯长于斯挂牵于斯的瓷镇陈炉,是从骨子里的熟稔与思考,生活积淀丰厚,往事历历在目,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自己要说的话写下来便成。当然,所要表述的文字语言,结构谋篇,人物形象从实到虚,故事情节铺排刻画,语调节奏的把握,都需要有一定的文学写作基础和练达的修养,才可能成就一部靠谱的文学作品。耘风尽管把主要精力投放在书法上,但潜移默化的文学嗅觉,从来没有离他而去,只是变换了一种接触的方式而已。

耘风像陈炉人说的,他有这个金钢钻,才敢揽这个瓷器活。从这部小说来看,他的审美趣味不是低层次的,文字功底是厚实的,行文中汪洋恣肆的长句子,表露出作者在传统与现代文学的视野中,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合二而一,读起来顺畅,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阅读快感。这便是成功的,不枉其花费了三个春秋的花甲心血,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对自己在世上走一回做了一个完美的交代,也为养育自己的陈炉镇和人间留下些许史记。

作者虽然去了,然期许纸寿百年,耘风便可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