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文王山 | 姚中文

仰望文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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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文王山,我一直保持着仰望的姿势。

在我心中,文王山远不止是故乡的一座山脉,而是故乡生命与魂魄凝结成的一种具象存在,是故乡记忆的清晰坐标。

孩提时,在父亲的指引下,我认识了文王山。虽然看上去很近,尤其是天晴的日子,似乎就在村子的后边,其实距离村子还有十几里的路程。在文王山西边不远处是武王山,文王山与武王山一道,构成了桥山山脉分支的两个醒目坐标点。

人常说,靠山吃山。因住在山前原上,村里的人经常到山里去,不是砍柴,就是挖药材,一年之中,天天都有上山的。我七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上山去砍柴,随着年龄长大,上山的次数就更多。山上的石头磨炼了我的脚板,大大小小的柴捆子锻造了我的脊梁,使我有了硬朗的身板。我感谢弯曲窄小凹凸不平的山路,感谢缠在路边荆棘上的藤蔓,使我学会了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感谢四季里不同的山景,一次次进入,一次次云雾慰藉洗礼,使我亲近自然,认识了许多植物、中药材,并从中获益匪浅。劳作之余,坐下来休息,闭上眼睛,停止思维,用脚板感触山脉的律动,用外露的肌肤感触清风的流动、树影的摇曳,用耳朵聆听山涧的流水以及大自然深处的天籁之音,然后,在心里感悟山水之魂魄。

近山得山,近水得水。一次次仰望中,像电脑一样,复制,粘贴,复制,粘贴,文王山的剪影,在我心里愈加高大清晰,伟岸巍峨,文王山山系成了我生命的脊梁,文王山成了我灵魂的峰巅。在文王山的锻造下,我用生命之躯横卧成了事业的山岭,用日月之石构筑成信仰的峰巅,故乡的旗帜在强劲的四季风中猎猎飘扬。我在大山的劳作中成熟,在云海中生出斑斓思维,开始用幼稚的笔,记下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的文字,日积月累,以致多达几十篇,成了我对故乡的美好记忆,并保留着生命的鲜度和温度。

我感谢过去那些并不富裕的日子,感谢巍巍屹立、静静俯瞰苍生的文王山。

现在,进城了,离故乡远了。只要有机会回乡,我都会心生敬意,伫立仰望,从望得见开始,直到文王山从视野里消失,也尽管视野里没有了,但痴情依依,痴心不改,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我无声地与文王山对话,在对话中诉说着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就这样,在仰望复仰望、诉说复诉说中,更在文王山的不言不语中,我认识了文王山的沉稳,博大,坚毅,包容,它震撼着我的感官,滋润着我的灵魂。

仰望文王山,更随着仰望的目光抚摸石柱原。看散落在一条条梁上岭上沟畔上的村寨,看村寨里处处片片星星点点的土窑洞、瓦房、楼房的农家庭院,看朝朝暮暮出出进进面带笑容哼唱着或秦腔或歌曲的庄稼人。我曾经用笨拙的笔讲述过与周文王有关的葫芦村、金元村、十二潭、状元沟、晏驾岭、皇家苑、走马梁、饮马嘴等美丽的传说,讲述过散落在山前山后村子里耳熟能详的《封神演义》故事,更讲述了故乡现代生活中的人和事,写出了他们的思与想,苦与甜,喜与悲,以及期盼与担忧。虽说写过了,但还很不够,肤浅,支离破碎。

文王山依然巍峨,古老的周文化依然光芒四射。

文王山的巍峨携着山前山后河水的缠绵,演绎出“桃曲坡水库”“演池水库”“沟西水库”三个沟壑山地“平湖”,宛如文王山的三个宝鉴,灵光熠熠,温暖着家乡人的心房。

有时候想故乡想极了,又不能回故乡去,就走进灶房,不开窗子,烧一锅开水,任水蒸气浮漫窗玻璃,然后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上文王山以及周围其它山峰,再画一些熟悉的植被。再后,端一把椅子,坐在窗前,看着我的文王山,一直到水汽渐渐淡去以致散去。我在仰望和顶礼膜拜文王山中读书长大,文王山听着一代代故乡人诵读诗书静静耸立。我知道,故乡弥散进记忆中唐人的诗句里,弥散在宋人的辞章里,弥散在元人的小令散曲和杂剧里,弥散在明清小说里,弥散在王维、孟浩然的衣襟上,弥散在欧阳修、陆游的袖口上,弥散在李清照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愁绪里,弥散在柳公权刀剑似的书法线条里,弥散在范宽的山水画里,弥散在陶渊明、韩愈、杜荀鹤、苏轼、辛弃疾等文学大家的诗书文韵里,更弥散在我的梦境里。

仰望,膜拜。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于是,我渐渐除却了目光中的狂妄与雾障,除却了语言中的随意与偏执,除却了行为上的轻浮与莽撞,以及一些时段瞬间生出的忧愁与颓废。我慢慢摆脱了人为的负累与患得患失,消除了固有的自卑与明哲保身。我变得成熟,稳重,变得勤奋,励志,变得慈善。

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年岁的增大,脚力的不济,丈量故乡的机会一年比一年少了,但故乡在我心中,故乡的坐标——文王山在我的梦中。

我感谢故乡养育之恩,感谢故乡的文化和精神之山——文王山,并将永远保持仰望的姿势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