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陶壶说蚕桑

观陶壶说蚕桑

秦陇华

彩绘茧型陶壶

古老的丝绸之路如缄默长者,深沉而纳言,它静卧在绵亘万里的山川,静谧地遥望日月更替,物换星移,从不讲述曾经横跨欧亚、连贯东西,驿站传出悠扬箜篌、胡旋乐舞,路途往来中外商贾、驼队尘烟的辉煌。这条由西汉张骞开拓出的万里通途,当雨水冲刷地面,露出泥土下大小不一的陶瓷片,抑或在河西走廊的各个博物馆,参观出土的一件件华美绸缎,人们会再次发出感慨,悠久丝路上留下的不只是岁月印迹和异域风情,更多的是陶瓷、丝绸所蕴含的中华文明。

一个在熊熊炉火中诞生,一个从银白蚕茧里抽出,陶瓷、丝绸这两个中华文化的代表,同属一个根脉,分开两朵鲜花,它们有共同的交叉、承载物吗?

漆水河畔矗立着一座古陶瓷遗址专题博物馆——耀州窑博物馆,馆内珍藏着一件彩绘茧形陶壶,它是陶瓷、丝绸两大文化的复合载体之一。该壶高约25厘米,腹径27厘米,地径9厘米,器皿上部敞口,细颈,宽折沿,高圈足外撇,腹部形如横卧的蚕茧,壶外用朱红、褐、黄、白等彩绘勾勒出鲜亮的弦纹、流云或几何纹,犹如一匹华丽的丝绸锦缎在上敷缠,给人以古朴、庄重、鲜丽之感。

彩绘茧形陶壶最早产生于战国时期的秦国,为秦国标志性器物,伴随着七国统一战争而广泛传布,后盛行于西汉,在东汉之后逐渐消失。茧形陶壶具有两种功能,首先是贮水容器,西北地区少雨干旱,河流稀少,秦人便制作陶壶储水,以备使用。再则有史料认为是侦听器,东周时期,诸侯争霸,战争频发,秦国将士把茧形壶注满水,埋入地下,根据水波的变化,判断敌军动向,随时准备迎战。有所区别的是,随军携带的茧形壶必定是铜制的,易碎的陶壶放置在颠簸战车和奔跑战马上,很容易在征途中碰撞破损。

古代先民在制作陶器时,时常将身边所熟悉的动植物描绘在陶面或者制成其形状,茧形陶壶就属于后者。众所周知,地处黄土高原,深居内陆的秦人擅长牧马驾车,其实历史上他们也善于养蚕制丝。

黄河流域是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之一,也是蚕业起源的中心地带。相传,五千年前,北方部落首领黄帝的妻子嫘祖,把野生蚕移入室内饲养,以防止风雨虫灾影响蚕茧收成,民众纷纷仿效,史称嫘祖始蚕。20世纪60年代,考古学者在甘肃临洮齐家文化遗址中发现几件蚕纹陶罐,它们可能是先民在桑林中采集野蚕茧的标志性容器。1976年,秦都咸阳宫殿遗址中发现有锦、绮、绢等质地精美的丝织物。这一批破碎的出土丝绸,完整还原了历史,印证了关中蚕桑事业发展之早和水平之高。

古代诗歌里流传的养蚕诗句,也证明了黄河流域植桑、养蚕风气的浓厚。如《大雅·瞻卬》说:“妇无公事,休其蚕织。”这两句大意是:“妇女们既不担负劳役,怎能不从事蚕织?”可见当时养蚕缫织是妇女的主要农活。又如《卫风·氓》中记载的一段:“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诗句大意是:“那个笑眯眯的汉子,抱着麻布来换生丝。哪里是真的来换丝,悄悄儿求我成好事。”这首诗侧面说明,远在西周时期,生丝和丝织品已在市场上物物交换了。

随着气候变化,耕种习惯的改变,现在渭北一带鲜有成规模的养蚕业。但是历史痕迹并未磨灭,《陕西民俗志》记载有许多旧时养蚕的谚语,例如:“养得一季蚕,可抵半年粮”“种得一亩桑,可免一家荒”“春蚕宜火,秋蚕宜风”“大麦发了黄,农家养蚕忙”等。

铜川位于关中北部,历史上也是种桑养蚕、织绣锦罗之地。清代康乾时期,在同官县令雷之采的主持下,在今印台区尧科村庙坡建起一座蚕姑庙,祭祀嫘祖,这是当地农业史上一件大事。当时西安府遣派两位通判作为代表,参加了筹建蚕姑庙事宜,以示对同官发展养蚕业的重视。

古代,百姓为祈福迎祥,修建庙宇,企盼上天护佑、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正如尧科村庙坡《修蚕神庙碑记》记载“蚕神庙由来久也者土人於……蚕桑厥复祭典寝”。这段文字证实,清代之前,当地建有蚕神庙,同官桑蚕户众多,养蚕业已有较大规模。时至今日,王益区、耀州区民间流传有“秦绣”技艺,妇女们在素纱的底料上,采取纳纱绣和穿罗绣两种针法,刺绣凤凰和鸣、彩云福禄等吉祥图案。秦绣大气质朴,图案艳丽,从中可以感受到汉唐时期关中丝绸之遗风。

西域漫道,残阳冷月,大漠孤烟,聆听苍凉的戈壁深处,隐隐约约传来铁蹄嘶鸣,刀戈铮铮声。沿途一座座饱经风雨的烽燧、城池,随着岁月流逝而湮没,如今只遗留荒凉的残垣断壁、茫茫碧草和点点野花。然而,丝绸之路上茧形陶壶所代表的陶瓷、丝绸等中华文明,早已传播世界各地,融入后裔血脉,它圆大腹部所盛储的信息和韵味,从历史的那端入梦而来,从未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