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现实 深沉的慨叹

——读云岗中篇小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石杰

《请神容易送神难》是云岗的一部中篇小说，也是他植根西北乡村现实生活中结出的又一颗硕果。

年关已至，苟社教要回乡探亲，同时还肩负着一项重大任务，就是孔庄人委托给他的领着村里人到山上请神。孔庄有座九龙山，九龙山有座九龙庙，九龙庙里有个九天玄女，孔庄人管她叫“爷”，也就是村里人要接的神。整个接神过程写得十分完整，场面也算得上隆重。各色人等纷纷登场，同时又牵扯出一些家事、村事，构成了一幅时代的缩影。

云岗擅长写农村题材小说，几乎每一篇都有一个精彩的视角。情节自然而有吸引力，气氛感人，仿佛从日子深处舀出的一勺勺汤水，味道绵远，令人品咂不尽。相比之下，《请神容易送神难》则比较文雅，比较散淡，文字的吸引力似乎也不够。可是掩卷之后，仍难放下，仿佛一把杂草塞进胸中，让人觉得烦恼、沉重、郁闷。

小说的核心事件是请神，这是孔庄人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即使从千百年积淀下来的意识形态角度说，也不可能不为村里人所看重。请神是为了匡正世风，振兴经济，弘扬传统，扶危济困，让孔庄尽快兴旺起来——家学渊远的乡村知识分子申老师这一席话，道出了此次请神的重大意义。初衷不能说是不好的，即使认识有问题，也是出于对现实的无奈。可是结果又怎样呢？结果是，声势浩荡的请神活动竟然成了一场悲剧！闹剧！鼓乐班子趁机抬价，具体张罗事的苟红伟身份滑稽，仪仗队里出现了领袖像和现代化标语，烧头炷香搞成了拍卖式竞价，苟社教在庙里竟然内急，就连庙里的和尚关注的也是“功德箱”里的人民币。昌盛杀人，东海娘失望，红伟娃惨死，送神时那悲凉的唢呐声，正象征着请神这桩喜事的结局。

作者不厌其烦地写请神的冗长过程是为了什么呢？表现经济衰落？民风不正？人心不古？金钱至上？也是，也不是。其实，只要认真回味一下那貌似平淡的叙述、混乱的场面和略嫌琐碎的情节，就不难发现，任何单一的说法都是概括不了作品的思想内涵的。小说奏的是一曲交响乐，笔下的生活和数次描写到的景色一样混沌不堪。这里的人们既怀念传统也糟蹋传统，既有些守旧又渴望出新。既恪守本分又油滑虚伪，既讲究伦理又无法无天。既迂腐又狡诈，既朴实又滑稽，既贫苦又虚荣，既忠诚又背叛。所有对立的东西都是交织在一起的，是与非，新与旧，美与丑，驳杂、混乱、混沌，仿佛一匹染花了的布，令人无法用单一的色谱区分。

这种写法，让我们相信作家的目的并不在于辨别，而在于呈现。呈现什么呢？呈现时下乡村的政治、经济、文化状况，呈现人们的精神面貌，呈现社会的芜杂和生活的混沌。其实作品不仅仅是写乡村，也涉及城里，苟社教和红伟毕竟已经是半个城里人，还有几个走出孔庄不曾露面的。所以，本质上，孔庄是当下乡村的缩影，也是中国的缩影，是时下很多中国人生存状态的缩影。人们无信仰，无支撑，生命在盲目的挣扎和碰撞，人性中善的恶的全都涌现出来。神并没有给人带来渴望的一切，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那支歌曲，暗示着现代人心灵的空虚和失落，也传递出云岗面对现实发出的一声深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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