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川

断头川,咋看这题目瘆得慌。其实,断头川是个地名,由于川道很短,走不了十多里便到了尽头,俗称“断头川”。 

断头川位于耀州区瑶曲镇西北的崇山峻岭中。这里群山环绕,森林密布,偏僻隐蔽。前往断头川,正是古城西安酷暑难熬之时,而瑶曲的山梁却流动着习习凉风,漫山遍野的绿色令人陶醉。站在山梁,遥望河川,一片田园,尽情地聚拢着炽热的光照,深情地仰望着蓝天白云。小河有点任性,弯弯曲曲,冲击出一条狭长的河道,两边排列着一片片田畴,村舍掩映在山根的树林里,若不是袅袅升起的炊烟,谁也不会相信这里还隐藏着一处村落。 

断头川原叫半截川,当然也是因为川道短的缘由。相传,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四月,李自成北京称帝失败,遂率大顺军经山西、河南退守西安,在耀州一带建立防线,力图阻挡北路清军进攻。十月,清军挥师南下,出鄜州、克中部,直扑西安府北部门户耀州。一时,大顺军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一支散兵逃窜到耀州北部山区,进入一条川道,在沟沟岔岔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连忙抓来当地农夫打听路径。农夫说,这条川道的两头压根就没有出口,进得来出不去。大顺军问:这是什么地方?农夫灵机一动:断头川!一听“断头川”,大顺军顿觉不大吉利,慌忙原路返回。从此,断头川的名声比半截川的名声还响亮。这段传说是否真实,已无从考证,但至少说明,明末,这里应该有人类居住。 

断头川确实是一条封闭的川道。它北依大南沟梁,翻过山梁便是马栏杨家店川。大南沟梁是杨家店人依照自己所处的地理方位来称谓的,它是长蛇岭的一部分。断头川西靠马家梁,翻过马家梁便是庙湾三政川道。源于大南沟梁南麓的小河,汇聚了两边沟壑里的溪流,静静地流淌,在川道南端跌入峡谷,经庙湾春林村最终汇入沮河。断头川的东侧依然是一道道山梁,走出山梁便是瑶曲的河川。我们正是沿着山梁上一条蜿蜒盘旋的山路进入断头川的,看来,这是通往断头川唯一的一条大路。 

也许是因为名字的缘由,在历史的进程中,断头川很少有匪患袭扰的记载,这块宁静的土地接纳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民国初年,断头川已发展有十多户人家,他们分别来自湖北、河南、四川、陕南等地,多是逃避战乱和自然灾害的。在这大山深处,他们凭借勤劳的双手,开荒种地,安家立舍,繁衍生息,过起一种悠然自得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地方劣绅的豪取强夺,加上连年兵荒马乱和自然灾害,使老百姓的胸膛燃起熊熊烈火。1932年初,刘志丹、谢子长领导红军陕甘游击队转战照金、马栏一带,打土豪分田地,宣传革命道理,断头川与伍房川、瓦房川、马栏川、桃渠原等地群众遥相呼应,积极参加分粮斗争。12月,集结在杨家店的陕甘游击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26军第2团,并在转角镇召开军民大会,举行授旗仪式。1933年3月,中共陕甘边特委在照金兔儿梁成立。4月,陕甘边区第一届工农兵代表大会召开,选举产生了陕甘边区革命委员会,雇农周冬至当选主席,习仲勋当选副主席并兼任党团书记。随着照金、香山、芋圆、七界石、老爷岭、桃渠原、马栏川等区、乡、村革委会的建立,一个以薛家寨为中心,东达胡家巷、高山槐,西抵七界石、黄花山,北迄断头川、王家沟,南至老牛坡、桃渠原,横跨耀县、同官、淳化、旬邑、宜君五县边界,纵横近百里,面积2500平方公里的根据地形成,置身于根据地怀抱的断头川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至此,这个幽静的小村落被卷入到中国革命的滚滚洪流当中。 

照金根据地失守后,国民党军队和地方民团反攻倒算,断头川的父老乡亲与根据地军民,筹粮捐物,支援红军,一起投入到反“围剿”斗争中。抗日战争爆发后,八路军主力开赴抗日前线,120师718团整编为留守兵团警备第八团,驻防绥德黄河一线。警八团后又改编为警备第一旅第八团,1940年夏,在关中分区反摩擦斗争中,与分区地方部队联合作战,秋季解放了柳林、庙湾、瑶衣、同官修文、龙首等地。瑶曲区政府建立后,辖衣食、春林、陈家河、小塔村等乡,断头川时属春林乡管辖。1941年春,警备第一旅开赴关中分区,驻防陕甘宁边区南大门,警八团即在边区最前沿庙湾、瑶曲一带安营扎寨、设置防线。随后在玉门、小龙川、断头川等地开荒种地,开展军民大生产运动。这支具有光荣传统的红军部队,作战勇敢,纪律严明,与人民群众鱼水情深,被老百姓亲切地称为“老八团”。至今,生活在断头川的人们一代一代传颂着“老八团”的故事。 

来到断头川,虽已寻觅不到当年的遗迹,但路边那一株株苍翠的树木急切地走进我们的视线,是想诉说历史的沧桑吗?面前是一片开阔的青纱帐,那是成片成片的玉米地连为一体的,它就像绿色的毡毯沿川道铺展开来,不停地拉长我们探寻的目光。谁也想不到,这道川隐藏着三四十户人家,生活着一百三十来口人,早已形成上河、下河、断头川三个自然村落。趟过小溪,这才发现一排厦房,大约十来户人家,宽敞的院落前是一片片菜园。路旁有篱笆搭建的粮仓,里边盛满金灿灿的玉米棒,显然,这是去年剩下的粮食。断头川常年多雨,土地肥沃,盛产小麦、玉米等粮食作物,从那丰盈的粮仓足见老百姓生活的富足。然而,当看到有几家被推倒的院落时,我不由心头一震。经向村民打听,才知道,断头川地下蕴藏着丰厚的煤田,属煤矿开采区。近年来,附近一座煤矿已采掘到断头川的地下,造成村里水井和河道水流渗漏。难以想象,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居民和牲口生活用水一度出现困难,还要到十多里外的地方拉水。断头川地面已出现裂缝,成为地质灾害点。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瑶曲镇政府与煤矿进行了协商,核定了村子的户数和人口,决定将这里的住户搬迁到镇区,并按照避灾搬迁的相关政策予以补偿。这几天,村民们正忙着搬迁呢! 

我们走进一户人家,房屋虽然完好,可院落里七零八落,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主人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个头不高,身体瘦削,尽管岁月在他的脸庞刻满深深的皱纹,可他依然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见有客人来到,忙让老伴沏茶倒水。老人姓周,祖籍河南。村民们说,他是村上的老支书,当了几十年的村干部。老伴姓张,祖籍湖北,娘家在马家梁山西的青草坪,他们的爷辈、父辈都是当年逃荒来的,也都先后投身到轰轰烈烈的革命中,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中。现在,政策好,老百姓不愁吃不愁穿,为了增加家庭收入,孩子们外出打工挣钱了,正像中国西部许许多多的山村一样,他们成为空巢老人,成为依然坚守在这块古老土地上的留守“部队”,用余热温暖着乡村的传统,用热血维系着村落的基因,用生命捍卫着土地的尊严!提起搬迁的事情,老人不免有点伤感。走出了大山,再回来可就难了,这把老骨头最终会扬撒何处?是的,老人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沟沟岔岔他最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最有感情。通往山外的道路是他们一撅头一撅头刨宽的,充满温馨的院落是他们一砖一瓦砌起来的。这里有童年的乐趣,这里有青春的梦幻,这里有奋斗的坎坷,这里有寄托的希望。面对老人饱含热泪的双眼,顿时,我读懂了他的心境,这仅仅是一份牵挂、一份眷恋、一份乡愁吗?不!这是绿叶对根的情谊,是生命对大地的感恩,是人们精神世界升华的弥漫在这方山水的魂魄啊! 

离开断头川,已是夕阳西下。返回途中,又一次站在瑶曲的山梁上,回望这片红色的热土,我陷入深深地沉思,若干年后,这片美丽的田园,还能不能焕发出勃勃生机?断头川淹没在夕阳的余晖中,淹没在群山升起的暮霭中,也淹没在历史的烟云里。 

别了,断头川!别了,这大西北又一处美丽的山庄!(刘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