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浓酽如枫叶  

雒忱 

浓秋时节，偶然在前挡玻璃雨刷的凹槽里，收集到了一枚红透的枫叶。叶型并不大，但叶片厚实，叶脉劲道。尤其那红，是一种紫色的饱满的红，是那种满怀了自信和自尊的透红。显然，这是一枚山间枫树的叶子，一枚在一路面向着阳光努力活过的叶子。车行山间，这片叶子不经意地飘到了这里。 

作为叶子，随着树的岁枯岁荣，发芽、生长、饱满，然后在另一个季节开始时零落。其实，此时此刻，它们或者躺在渠沟渐渐枯萎，或者在田野里化为腐殖，或者被一把火烧了，又或者有个别飘落在某个车前挡玻璃处，被一个或几个人把玩，这些都不重要。像花谢花落一样，一个叶子的生命已经在它茁壮于枝头，用它以圆满的心态渲染的酽红，证明了叶子自在的，努力的，愉悦的一生。至于黯然于渠沟或腐烂于泥土，是烈火中焚身还是偶尔被人拣了去玩赏一段时间然后成为垃圾，对它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因为，离开枝头的那一刻，它们已喜悦而满足地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枫叶在枝，用大自在之心生活，从不分辨风雨变幻。它们知道，生长是唯一的目标。下雨了，起风了，雷电摧击，那只是此一瞬间或许多个阴雨雾霾的间隙，但凡天晴日出，调整一下姿态，抖一抖精神，继续各自迎着太阳生长自己的动力。微风轻拂，它们拍掌欢呼。露珠浓雾，它们静如处子。即使是偶然极端天气里的冰挂或雾凇，它们闭上眼睛，耐心等候天气的变化，把一切难以避免的灾难，都视作并不意外的过程和境况。在它们看来，静守太阳升起是唯一目标。埋怨只会使人丧气，相互指责只会把无端的责备强加给无辜的别人。闭目养神，用全部的生命延续简单的生命需要。不打听，不喧嚣，守心是至大之事。犹如冬眠的熊，仅用舔一舔掌上脂肪窝过难以觅食的整个冬季，开春，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人其实可以学习叶子。 

枫叶生命，怒放在叶厚脉劲色酽红，心无旁骛。树木的生长，是整个春萌夏长、叶茂花盛果硕的事。而叶子，只要努力地向着阳光作光合运动，不断从树枝树干上吸收营养，让叶面增大，让阳光更多的喷洒能量，从而使叶型增厚，叶脉劲道，在遇到恶劣天气时有营养储备，也有底气充足的抗风暴能力，长大就是必然的事。在树枝上，唯有不断作能量转换的工作，不断积极地向太阳借力，某一天的饱满的酽红也是必然的。因而，叶子是无怨无悔的生活，静静地守候一颗处子之心。有一种不生不灭的心，不增不减的情怀，不垢不净的大气，默默坚持，始终如一的笃定。 

人其实可以学学叶子。 

枫叶一秋，随风飘散，坦然面对终结的时刻，看似秋风扫落叶的无绪，其实叶子的生命已经在树木的生长中在继续。退去的是完成了使命的叶子的躯壳，继续的是树木在年轮增加后的不断生长。我们不能理解工蜂的一生，遇险一次，投出尾上的匕首自卫，也就宣告了死亡。螳螂交配完成，雄螳螂成为雌螳螂的孕期食品。大马哈鱼回游产仔，然后被儿女们作为鱼生的第一口口粮吃掉……不是生物链意义上的残酷，是生命延续方式的抉择。由此看，枫叶是心底坦荡明朗的。春来生发，不拒绝季节的赐予；夏季疯长，不辜负美好时光的豪迈；秋凉气清，且聚得所有的生命积蓄，怒放出卓尔不群的酽红。生命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不用怨愤，没有哪一片叶子该给你留出一片天空，因为每片叶子都在聚精会神投入自己的生命计划。没有嫉妒，善自将息，终点是深秋至冬来的飘落。简洁、磊落、阳光、正气，既没有神情黯然，也不见奋䄂出臂，只选择默默坚守，不屈不挠，只要求信念归一，厚实酽红。 

人其实可以学学枫叶。 

学会放下的大气。学习简单的生长。学会磊落地面对归宿和使命。 

手持枫叶，仔细端详，我把它放置挡风玻璃里面。我知道某一天它会枯萎，会成为蜷曲的一片垃圾，而它是根本不屑于关心这些的。对它，故事早已在离开树枝时画上句号，生命会在树的生命里延续。感叹它的事，完全是人的事，与它已毫无干系。 

我做不到叶子的超然，因而我明白自己还要不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