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叫小岳 

郝凤楼

小岳是一个瓷砖工。 

小岳是来自四川巴中的一位贴瓷砖的工人。小岳是在我们身边工作了20多年的，和铜川新区一同成长起来的普普通通的工人。小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小岳常说我是“大——领导”，怎么会和一个来自异乡的，最最底层的工人成为至交呢？说来话长，当然，也是很戏剧性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一次偶然的碰撞，认识了小岳，并且很快成为至交。 

2009年，我家位于铜川新区丁香花园的房子交付使用。单位的房子，基本是拎包入住的那种，只是那不规则的转弯阳台需要贴些瓷砖。在看瓷砖时，我给卖瓷砖的老板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手艺好的工人来干活，老板说，你只要买我的瓷砖，我给你介绍最好的瓷砖工人给你贴，他叫小岳，四川人，不过你得等一个多月，他手艺好，要他干活就得排队等。等！我当即买了他的瓷砖。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小岳还没有到位。我一直催，卖瓷砖的老板总是说再等几天……最后老板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我有点恼火，就跑到买瓷砖的店里。老板说，人家小岳嫌你家活太少，只能干一两天，还是转弯阳台，不好贴，还要来回搬工具，你老催我，我没办法回答你，只好不接你电话。 

这样，我要到了小岳的电话。我给小岳打了个电话，小岳答应第二天给我贴，这是我和小岳的第一次交集。 

第二天一大早，小岳就来到我家楼下。一见小岳，我吃了一惊。传说的好匠人，在我的想象中是很伟岸的，而小岳，原来是一米五左右的小个子！ 

干完活算账时，小岳说：“郝哥，我只收小工的200元，我不收钱，我认你这个朋友。”这怎么行呢？我们从楼上到楼下，嚷来嚷去，推来推去，小岳怎么都不收。 

小岳说：“我是93年来新区的，那时全是麦地，石仁坡上来后，路中间有个蓝色铁架子，写着红色的‘新区欢迎你’”。小岳的话，让我想起新区刚开发时，全是麦地的情形和那蓝色的铁架子。新区开发建设了二十多年，小岳就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可以这样说，小岳的青春岁月，小岳最闪光的年华都是在这块黄土地上度过的。小岳说，只要能干得动，他就会在这里干下去，这里人熟，也不用找活，常常是活排得满满的。 

小岳总是早早赶到工地，早早把沙子筛好，把沙子、水泥、胶粉翻搅匀，把灰先窝上，小岳叫“醒灰”，这样，灰早早醒到，贴砖时好用也结实。小岳说，现在好多了，各种工具能用现代化的东西，掉线斗现在是红外线的，切割机都是国产的，便宜也好用。 

小岳的父亲老岳是个老石匠，现在父亲干不动活了，但经常在见面时和电话里给他提醒，要对主家好，要站在主家的角度去想，要当作给自己家干活，要不怕吃亏，不要斤斤计较，要对小工和徒弟好…… 

小岳从小家里穷，没有上好学，初中毕业后就跟着表哥出来打工，表哥是个瓷砖工，他就成了学徒。学徒三年，就开始自己单打独斗。第一站在西安，1993年到了铜川新区，吃住在毛墙毛地的工地中，一住就是十多年。艰苦的生活、艰难的岁月，磨炼出小岳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憨厚仗义的品格。 

认识了小岳，就想夸夸小岳。多年来，好多次到小岳的工地，总想离小岳近点、再近点，总想和他说说话，总想听听他那铿锵有力的川音，总想看看他干活专注的神态，总想去读懂小岳，读出他的所思所想，读出他的人生，读出他的艰涩，读出他的婚姻，读出他的爱情，读出他做父亲的情怀，读出他当儿子的孝心……有时帮忙和和泥，有时帮忙铲铲灰，有时帮忙拿点东西，有时和小岳开开玩笑。小岳总是爬高上低，一会拿卷尺量，一会用切割机裁砖，一会叮叮咚咚地贴瓷砖。贴的过程中，他用锤子一敲，就知道灰多还是灰少，砖贴上后，他用手指在砖的交接处轻轻触摸，就知道平不平，你不要看他个子小，爬高凳的动作很利索，好似一条优美的弧线，你去深入了解他，走近他，他优美的身影就会留在你的脑海里，总是闪来闪去…… 

小岳说，他们干的活是瓦工里头的细活，他们干活讲的是毫米微米，要平而又平，要精益求精，贴好一面墙，前后得十几道工序。接活前，给主家建议用什么样的沙，哪个卖沙子的提供的沙子水泥好；开贴之前，先要观察墙面是不是平整，需要不需要补平、补结实，然后要给墙面刷胶，给瓷砖刷胶，开始贴瓷砖时要先观察、丈量墙面，然后在自己脑子里设计，怎样留缝，什么地方用整砖，什么地方裁，怎样贴出来好看，小岳总是念念叨叨；开始贴时，先把砖固定在墙面，然后你就能听到那只有贴瓷砖工人独有的音律，叮叮叮、砰砰砰……瓷砖固定好后，过几分钟，再敲敲敲打打打，似乎是让瓷砖更加精细更加到位一点，再过20分钟，再敲打检查一遍，过了24小时，要将砖面上的大灰擦拭干净，缝隙中的残渣处理干净，最后再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清理，才算达到自己满意的效果。每当看到自己亲手贴好的瓷砖，他心里的喜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每当听到主人情真意切的赞许，小岳总是露出自豪的神态。 

有一次，马可波罗瓷砖想做800大砖上墙，说这样好看。老总郭杰首先想到找小岳干，问小岳说可以吗，小岳说：“可以，就是苦重些撒。”当小岳把800见方的瓷砖在墙上贴好后，郭总赞不绝口，又是群里发，又是朋友圈发，高兴得不得了。小岳说：干任何工作都有窍道，就像郝哥你写文章是一样的，我们干活最大的窍道就是替主家着想，站在主家的角度去想，去干活。 

几个矿泉水瓶装满水，盖子上打个眼，边切割边冲着水，小岳说，这样切割的话锯片的使用寿命会延长，也降低了切割时的灰尘。这是小岳发明的劳动工具。 

工地在哪里，小岳的家就在哪里。给住家户贴瓷砖，总是七八天、十来天要倒一个地方，锅碗瓢盆都要搬。每天5点多在家随便吃点，午饭和晚饭都在工地上做，工地上吃，好在有电磁炉，做饭也很方便。小岳的媳妇叫小袁，总是跟着小岳，泡在工地上，一会当小工，一会辅导孩子学习，一会做饭，是真正的贤内助。小岳说，不能吃太饱，吃饱了蹲不下。也不能叫外卖，钱来得太不容易，老人看病要用钱，几个孩子上学要用钱，要一分一分地省。 

小岳的婚姻是涩的也是甜的。他经历了许许多多一言难尽的苦衷，但他总是笑呵呵的。 

一根电线绑着一个白色塑料小桶，挂在小岳的腰间，桶里是小岳方便使用的卡子，这是小岳最具特点的装饰…… 

早就想给小岳写篇文章，但总是杂七杂八的事缠身。不是因为小岳是我的朋友，不是因为他活干得好，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他是一个起早贪黑、下苦最多、干活最重的工人，他是千千万万普通工人的典型和代表。每天早晨5点多起床，晚上十点收工，他们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在铜川大大小小的工地，这样的工人有多少？在陕西各种各样的生产线，这样的工人有多少？在全国的各行各业，这样的工人有多少？他们灰头土脸，起早贪黑，他们除了劳动就是睡觉，除了睡觉就是劳动，他们天天从我们身边走过，风风火火，他年年月月从我们身边走过，忙忙碌碌，每次看到他们，总是油然而生一种敬意，总想给他们说声谢谢，总想给他们敬礼。 

他们才是民族的基石！他们才是国家的脊梁！他们才是真正的劳模！辛苦了，小岳！辛苦了，小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