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公务员的烦恼梦

——读云岗短篇小说《年龄》 　　

杨柳岸 

作家云岗先生多年来在乡土题材小说的创作上已经取得显著成绩之后，近年来创作题材更为广泛，也偶有官场题材小说，多从小公务员的亲历亲闻出发，写出在官场的所见、所闻、所感，从文学角度来关照官场生态。比如他的这篇短篇小说新作《年龄》（载于《天津文学》2019年第八期）就是如此。 

小说中魏远红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经过自己的奋斗而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是一个单位的科长，在他48岁这年遇到一件烦恼的事。多年前因一件很小的事得罪了他的上级领导“老胖”，也谈不上得罪，也只是当时没有顺着“老胖”的意思来说话，而这个领导因此就给他“穿小鞋”，使他多年得不到升职的机会。而他的同事兼好友张利，也只是曾在语言上得罪过这个领导“宠”的女同事，所以便也一直得不到升职的机会。但他比魏远红有优势的是他在年龄上动过手脚，实际年龄和魏远红一样大，甚至还大几个月，但档案里公开的年龄却比魏远红小三岁。这也加重了他这个小科长的升职渴望，甚至做梦都梦到他的上级“老胖”死了，或梦见“老胖”要提拔他。终于有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让他过去说点事。小说在这里没有具体说是哪个单位，只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单位的人会给我打电话，那可是一提起就让人和‘进步’联系在一起的地方啊！”，这很可能是有权力决定一个公务员升迁的单位，要不他怎么会“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地说你好”。但去了后他才弄清楚，这个单位的“顾科长”叫他来，只是想让他确定一下他的“干部登记表”上的信息准确后签字。可他发现，这个登记表有一栏信息“错得离谱，便是我的年龄，整整比我的实际年龄大三岁呢。”顾科长告诉他，这个年龄是他最早档案里的年龄，是他当年入红卫兵时填的年龄，鉴于现在普遍存在的干部档案上年龄五花八门的混乱，“必须制定一个办法把年龄确定下来”，他还告诉他这办法就是“老胖”制定的。 

等了多年的“升迁”，却只等来了年龄上的“升”，失望和愤怒可想而知：“一下子给我增加了三岁，让我一步三个台阶完成了奔五任务，永远没有了进步的机会，这一招太阴了”。当他找“老胖”去说理时，又被冠冕堂皇地驳回了，可是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年龄被增加了三岁这个无中生有的事，他在找朋友张利喝酒后做出一个决定：回老家找自己当年加入红卫兵时最早的档案，因为这个档案就是让自己突然增加了三岁的“罪魁祸首”。于是第二天他坐上回老家的班车，回故乡寻找自己真实的年龄。隔三十多年时间的尘埃去找当年一张纸片，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在老家见到了当年老主任两口，最后在“老主任”的竭力帮助下，如愿找到了那张能证明他真实年龄的“那张发黄了的纸张”。而这张“户口登记簿”里，姓名和年龄都和他现在的有差异，上面的姓名不是魏远红而是“魏元红”，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生年份比现在档案上的竟晚了三年，也就是说，他的真实年龄比现在应该小三岁。这对他当然是惊喜，但也要让组织上领导相信才好，于是老主任出主意，让他再写个证明，由老主任签名盖章。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这下好了，他们非但不能给我增加三岁，还要给我降低三岁，这样一来一往就是六岁，一下子成了四十五岁？”“如此大好年华你老胖还能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他高兴的笑醒了，这才发现，原来是他趴在办公桌上做的一个梦……何以证明是梦呢？现实生活中，他的父母还健在，老主任两口子早已作古多年，在梦中却是二者相反的。那么这一个长梦从哪里开始的呢？应该是从他接到权力单位电话就开始进入梦境了，在进入梦境之前作者有提示性描写：“这一天我在办公室忙，忙什么，恍惚中想不起来了。” 

以上是这篇小说的主要情节。可以说，有关做梦的情节在小说中占了很大比重，小说总共写了四次做梦，以梦开始又以梦结束。小说开始写的当年高考后等待命运判决时所做的梦，牵动了全家人的关注，以此说明当年一个农家孩子的命运取决于考上大学。小说中间部分两次简单提到做梦，都梦到他的领导“老胖”，一次是梦到“老胖”死了，一次是梦到“老胖”要给他升职。而第四个梦，是他回老家寻找年龄的真相，这是这篇小说的一个主干部分。对他来说，这一次寻找年龄真相看似荒唐，却是这一次难得的乡村之旅，一次对往昔岁月的回顾。那个三轮车主说的“你们虽然混得不行，但你们是我的衣食父母”。联系到小说开头写到他考大学的艰难和成长的不易，让他体会到一个农家娃能有今天的不易和为官者的责任；和那个镇政府年轻工作人员的交谈，以及老主任老两口的热心与淳朴，让他体会到了三十多年乡村的变迁，感受到了乡情和久违了的纯朴人生。 

这里的回乡之旅虽说是梦境，却这样逼真，和现实生活无缝对接。作为梦，虽说有和现实情况相反一说，但哲学家又说，梦是属于潜意识，是人在现实世界中未达成的愿望。而作家写梦，以梦的形式来处理情节，其中也有对现实生活中一些难以处理或对敏感问题的规避。具体于这篇小说来说，写梦的作用和意义就在于，以虚拟的荒诞来反映现实中的真实。小说写得扑朔迷离，颇有现代派小说意味，含蓄而耐人寻味。一个公务员穿越三十多年时光，寻找自己真实的年龄，这看似荒唐，却也有其象征意义：他也是在寻找过去的岁月，寻找丢失的纯朴，寻找真正的人生。小说写了一个公务员的合理诉求，他要求公正，要求个人的尊严得到尊重。他正常的上进心应该得到理解，不公正的现实也应该得到揭示与批判。小说从官场中一个小小事件，一个由年龄误差引起的一个小纠纷、小波澜，揭示了真实的人生生态。 

小说中写到了几个老人-——老态龙钟的外婆，梦境中的老主任两口等，也写到几个年轻人——特别是单位“至少比我小十岁”的顾科长，梦中在镇政府接待我的“一看就是这几年考进来的”年轻人等，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有明显的年龄特征。对个人来说，年龄是一个敏感的，能让人有触动感的数字，是生命自身的刻度，更是人生追求、人生意义、人生评价的代名词。当然，作为一篇蕴含饱满的小说，笔者这里也只是解读的一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