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尴尬和病痛

云岗先生的小说是读过一些的,长篇《城市在远方》自不必说,写尽了一个农家子弟通过努力成了城里人,然而精神向度上城市却依然在远方的无奈与失落。在他的其他中短篇里,这种失落也是一以贯之的,比如,我刚拿到的这个短篇《人有病天知否》。但它又与云岗以往的小说有所不同。

《人有病天知否》仅仅一万三千字,但读完后掩卷,却让人浮想连翩。小说情节并不复杂,主人公“我”回农村老家为父奔丧,就在丧事办完后的那天晚上,从哭哭啼啼的母亲那里得到一个秘密:父亲被人打过,打人者是邻村的一个无赖。作为一位在城里工作,被乡亲赞为“好好”,让父亲引以为荣的儿子,父亲被打,当然是件奇耻大辱的事,怎样为父报仇就成了一条贯穿始终的重要线索。

小说是细节的艺术,读《人有病天知否》,不禁为云岗小说的细节拍案叫好。父亲是个做豆腐的,他用自己的勤劳供“我”读书,使“我”成了一个体面的城里人,然而父亲被打,却不让告诉自己的儿子:“你大不让说呣。还说,那(读nai)货光着脚,咱穿着鞋,咱惹不起呢!我已经被他打了,再把娃赔进去就更划不来了。咱娃都是好好,只要把日子过前去比啥都强。我觉得你大的话在理,也就强忍着没有告诉你和顺顺。”通过母亲转述的这段话让这个接受传统教育思想的父亲形象跃然纸上,表现了一对父母忍辱负重却对子女爱得深沉的大爱情怀。这分明是一代父母的真实写照与缩微。而坐班车路遇被司机暴打的农村老汉,虽然叫来了儿子墎子,却阻止墎子以暴治暴,正是现实版的传统文化熏陶下的父亲再现。

其实在这篇小说里,可圈可点的细节可以随手拈来。如主人公的三次灵魂出窍,第一次是面对冷漠无情的科长,“我”也只是让身体里冲出了一个人,冲到科长面前高高地举起了手,“娃,不敢!”冥冥中父亲的这句阻止充满了无奈的尴尬,这尴尬是父亲的尴尬也是“我”的尴尬,更是传统文化的尴尬,是一个灰头土脸的被排斥在主流(城里人)之外的小公务员的尴尬,于是,“我”只能把那个冲出了身体的血性汉子重新唤回了体内。第二次是面对自认高人一等的城里女孩对卖菜农民的羞辱。第三次是面对打父亲的无赖时的义愤填膺。三次灵魂出窍却无实际行动,难道不是我们这代大部分人典型性格的真实表现吗?善良而又懦弱,这种懦弱无形中又助长了社会公义的缺失。如同大作家鲁迅塑造了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阿Q一样,云岗先生在《人有病天知否》里,以及他的《城市在远方》里,也在努力塑造着一个来自农村的尴尬的小公务员形象,这个公务员如同赶上了车却被挤在门外趴在扶梯上的“我”,寒风刺骨满面尘土,那么,“我”是该让人羡慕还是让人嘲笑呢?

父亲的仇最终在“我”的灵魂出窍里落下帷幕,只留下一道心灵的暗伤独自抚慰。有想法没行动,这是“我”的无奈与疼痛,也是这个时代的无奈与疼痛,我读出了作家隐秘的悲怆与不甘。

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好的小说不总是条分缕晰,要表达的思想一目了然,好的小说应该总能让人在阅读中可以伸出无数条触角,感触到那些字面背后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意与思考。比如这篇。换一个角度,难道你不会从那些栩栩如生的细节里读出传统文化的流失与社会公义的零乱,进而读到法制道德的缺场吗?这才是这个社会根本的病症。

雪,落下来,覆盖了大地的一切肮脏,还人间以纯洁清朗,我愿把这个充满诗意和隐喻的结局看作是作家美丽的乌托邦与人们永恒的渴望和期待。

让我们祝福这个世界吧!(刘爱玲)